谢朝末年，突厥南下，剽掠汉室，执政百日。九州群侠，举一国之力而逐之，前朝嫡系践祚。新君能为，旧祚之上，又续李室，是为后谢朝。迁旧制，修经文，改元平章。历时十数年，终至升平之像。山河既遂，人间甚美。

——《后谢初年不知名手札》

后谢二年，雁门关。

方罹雪难，阳春始开，边城倒伏，道中流民疾走。户部侍郎岑山一路缘着石墙，不觉便走到了雁门太守府前。他抬头看一眼轩上虬盘的斗栱，似有感慨，放缓脚步，悠悠绕行。

旧太守弃世已久，纵是从前如何鲜艳的飞甍，厮时也剥尽丽色，湮进尘嚣。岑山驻足片刻，似生物是人非之忧，便悠悠地叹息一声，眉宇间现出浅淡愁容。

来接引岑山的是雁门新太守，——自谢末至今以来，政局大乱，雁门久置荒芜，直到岁初才派了官员理政。新太守甫上任一岁，对于雁门之事，不知甚多，此时见岑山望着破屋叹气，不由好奇，问：“公来此体察民情，为何独见此屋而叹？”

岑山未做答复，却反问他：“这一间府邸，现在为何空置？”

新太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乌脊下匾额摇晃欲坠、门扉紧闭，不由地也有些感慨，便答：“这是昔年雁门旧太守的居所。据说旧太守谪迁至此，死境凄然，我等不愿染了晦气，便将此屋空置，至今未及打理。”

岑山点点头，又缓声吩咐说：“待分发余粮后，便将这里收拾出来。”

太守依言退下，岑山就立在屋前，看着往来者拆去门前旧封，陆续开始整理。

户部侍郎年岁尚轻，却尽显稳重平和之态，气度沉稳，教人不敢轻视。绛衫套白襕，腰封乌革，立在屋前，自有气场，纵是低头沉思，也无人敢来打扰他。

他一直从正午站到黄昏。见洒扫之人已收拾妥当，才抬一抬头，缓步踏入室内。

这屋子的确许久无人踏足了。梁上积垢已久，每落脚处辄扬暗尘。夕色入室，才勉强逼去阴翳。然而寒意却像是渗入四壁，稍作停立，便觉凄神寒骨，令人不能久留。

岑山立了片刻，又趋步向前踱行。再前是书斋，而今只剩一张凭几，案头书卷杂乱陈堆。榻旁地上余乌黑一圈，似乎炭盆曾在此搁置多时。壁上空挂秃笔几支，已全然用不得了。——的确已荒废多时，陈旧倾颓得像是历经百年。

他游目周遭，隐隐地扯起一点快要遗忘的记忆；草药的清苦气味钻入鼻端，案头卷文翻动，间杂沉浊咳音；庭外有人舞剑，金铁击鸣，风雪呜呜。倏忽眼前闪动，光影入帘，他才迟迟回神，不禁再叹一声。

此间终究，还是寒室一座。

时间容不得他多想，忽然听得外头脚步声响，岑山回头，见是小厮匆匆而过，怀中抱着几卷不知名帙文。岑山心念微动，唤住他问：“你怀里拿的，是什么物件？”

小厮一怔，像是没有料到侍郎忽然发问，而后站定答道：“旁室得来的手书，似乎没有什么用处，待属下稍后处理。”

听得手书二字，岑山猝然惊寤，忙上前夺来一卷，拆帙展开。入眼先是乱墨勾画，似乎杂然无序，又像是被水渍浸染，难窥真容。然而他往下看去，却立时怔住了。

随后，小厮惊讶地从向来波澜不惊的侍郎眼中，看到了“惊异”的神情。

——一向温和持重的年轻侍郎，疯狂般夺下书卷，急急阅览，乃至弃卷满地，他俯首文书中，愈看愈疾，喃喃自语，竟垂泪满襟。

“你知晓这是谁的赋吗？”

那一夜岑山捧卷坐在案前，面前立的，是才拜入他门下的后生小徒。后生持过卷来，览阅一番，摇头说：“题首说是前朝‘弘文承旨’所写，前朝之事，弟子固不知矣。但其文瑰壮，有后谢以来，从未见文如此。”

“的确非是后谢之物。”岑山说，“这些手书共计十篇，所书皆是前朝帝京旧话。你未历经前谢之事，自然觉得新奇。明日，我会将此十赋呈递翰林，为天下瞻。”

他停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