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应当佯败的。”

祁渊打了胜仗，一时欢欣多饮了些，散宴后已是微醺。他听了这话，脑中模模糊糊，只是问道：“为何？若教那老贼抢我势头，如何了得？”

“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乃为政之常态也。你今日虽胜出，但形容过于张扬，想必已触怒傅度，百官也定会对你留下张狂桀骜的印象。”祁湄正色道，“此番一败，后益无穷。此番一胜，难料后事。”

“三郎啊，…我看你便是成天读书，读得像那些穷措大一般痴呆，”祁渊一背手就晃晃悠悠往前走，“今日欢宴，哪还拘那礼数不礼数！况他先上门挑战，曲在他，我有何辜？”

他一面说着还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乐意再听下去的模样。祁湄还想说什么，但见他喝成这般模样，只得嘱托祁戟扶稳他家主儿，自己暗暗叹气，随着祁槊自先回舍中去了。

好容易将自家小祖宗安置好，祁戟方才蹑手蹑脚地退出祁渊房中，走向自己的偏室。但他甫一推开门扇，便觉屋内不大对劲，似乎除了他外还有第二人。他慌忙握上柄端，不作声息地踩着月华，缓缓步入屋内。若是歹徒作祟，他尚可与之一战。

窗纸外稀疏透出些光线来，他看见案前立了个影子。他愈发轻了步子，提起刀，正要上前给人一刀，忽而眼前大亮，烛火光将他眼睛狠狠刺了一刺。他努力眨了眨眼，一片光斑之后，他见一人持着烛台立在他案前，身形在绰绰灯影之下，愈显清癯。

“三郎啊，”祁戟惊魂未定地擦了擦汗，转身跌坐在榻上，“这么晚了，你尚还一人来访我？也不点个烛，方才奴可给你唬得魂魄都出来了唷。”

“不妨事。”祁湄弯目笑道，“夜深清净，阿兄又自去睡了，故来寻你，正有些话要讲。”

他一现出笑意，唇角两点森白的虎牙便也显露出来，瞧着有些阴郁。祁湄素日内敛，旁人极少见到他如此笑，但祁戟此时见来，却并不觉亲切，反觉着背后嗖嗖地发冷，直灌进心坎里去。

“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则众狙悦，为何？”祁湄踱至榻前，缓慢理襟坐下，和颜悦色道，“你说究竟是喂狙之人朝三暮四，还是那狙猿朝三暮四？”

“自是喂狙之人了。狙猿无智，又谈何朝三暮四？”祁戟如是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

“也是，……我竟忘了，猿猱无智，主人教它朝食四，便食四；仅给了点甜头便信以为真，当真是痴傻得很。”祁湄点头附和，唇线轻扬，一副甚是愉悦的模样，“既是如此，戟君又何必去充那猿猱，为权贵所驱使？”

听至此处，祁戟瞳孔剧振，总算是明了了祁湄的来意。心念电转之际，他强作镇定，缓声开口：“三郎所言何意？奴不明白。”

“举荷池下那几具尸体，是你做的罢。”祁湄的声线之中听不出喜怒，“我着人去查米队，原是为了教你暂且放松警惕，不想你如此耐不住性子，隔日就将进祁府的米贩尽数灭口。你竟真以为区区迷香，便可制约我？”

祁戟颤抖得厉害，冷汗大颗滴落。他倏地跪在榻前，头深深低伏下去，不再敢发一言。

“我本想忍你一时，……不料你竟向他用毒。”说至此处，祁湄的神色俶乎阴郁下来，声调亦沉了几分，“我再容你不能！……方才傅度甫一提出要试剑，你便递上湛卢，至斯我才能确认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祁戟于心中暗暗叹气——终还是低估了这人，未曾想他前往草堂一年，仍是敏锐如先前。

“肉袒伏斧，亦或是身毁人亡，择一罢。”祁湄温声道。

祁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大叹一声道：“我不想死。”

然后他身子往前一倾，将脸埋进袖口里，就开始呜咽。祁湄耐性很好，他仍是不动声色地拢着双手，想要听听这人会讲出什么惨痛的经历。

“昭续六年，…哈哈，你可还记得？”祁戟大声啜泣，哭腔中夹杂着笑音，一手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