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的厮杀渐止，一切归于寂静，尸首横了一地，血腥气顺着风刮到巷子的边边角角。

院子响起爬墙的窸窣声，任播芳小心翼翼踩着水缸，翻过后墙，任将腾在墙底接过任播芳。

落地时，任播芳手臂向下扶着墙壁，她的手腕细，用的劲儿又大了些，没绑紧的袖箭从袖子里滑出。

她忙地握住袖箭，抬起手腕时不小心触发机关，嗖的一箭射向暗处一具死透的尸体。

“你会不会用袖箭？！”还没遇到险情，浪费了一支箭，任将腾心疼道，“我只有两支袖箭，要不是我人缘好，姚州偏将哪舍得送给我。”

任播芳重新绑紧袖箭，从腰间系的箭囊取出一支箭，重新装入箭筒。

姚州袖箭有四个配件，箭筒、箭囊、细箭、鱼皮手套。

箭头有毒，装箭时要戴上极薄极韧的鱼皮手套。

鱼皮取自澜沧江特有的博浪鱼，成鱼约三尺，鱼皮较厚，鳞片细密紧致，晒干后，经当地土人秘方炮制，强韧堪比牛皮，柔软堪比蚕丝。

任播芳不习惯带鱼皮手套，她的手小，戴上鱼皮手套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松松阔阔。

她抱怨道：“姚州袖箭的双筒各有一个机关，随便一碰，箭就射出了，设计有问题。若是姚州兵不小心用猝了毒的箭误伤同袍，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任将腾拉过她的手腕，仔细检查：“笨哪！有个销子，你把它别住，用的时候再一转，就可以了。”

做阿兄的继续絮叨：“不让你跟来，你非要像尾巴一样跟着，喏，那边的仁兄都成两截了，怕了没？怕了赶紧回去！”

任播芳脖子一梗：“天黑，没看见。佛曰，肉身不过是皮囊，就当是它裂开了，有什么怕的！”

任将腾一怔，半戏谑半赞叹：“公孙大娘在世！聂隐娘第二！”

任播芳道：“你舌头是水车吗，小心打结！你不让我跟着，明天下午，等阿耶回来，我告状，说你晚上乱跑！”

从小就会告状，现在还拿告状将他的军。任将腾别的不怕，任樵山眉头一皱，神色一敛，从家国大义说到个人修为，训诫一个时辰，训完，再罚劈半个时辰的柴，抄写修身养性的文章。

惩罚洗涤灵魂，磨炼意志。

每次闯祸的人受罚，告状的人吃着蜜饯笑嘻嘻偷着看他，还来一句：“抄不完，我帮阿兄写啊。”

这样的惩罚漫长难熬，任将腾不得不服软：“平康坊不远，来回也就两个时辰，我打头阵，你小心跟着我。”

两个黑影贴着墙边，迈过脚底沉默的肉皮囊，偶尔有几个没死透的士卒在寂静的夜里垂死挣扎，每哼一声，都是砸到心间的急急如律铃。

嘴硬无惧意，脚步一错，踩到软绵绵的肉身，一不小心，裙角被痉挛的手指勾住，便是手脚颤抖，心惶惶。

任播芳强迫注意力转向别处，比如回想阿兄讲述的他与“朋友”的相遇。

他救了一个出逃的宫女，将她安置在平康坊。

简简单单一句话，再多问，任将腾竟红了脸，支支吾吾避重就轻。

平康坊鸣玉曲东首第一家宜春居便是“朋友”暂居处。

宜春居有古朴素雅的意境，“朋友”长相寡淡，细眼淡眉，显得娴雅。

有事相求，眼神便是漉漉含情，我见犹怜。欢喜时，眉梢漾开了春光。

她见了任播芳不避讳，拉过任将腾的胳膊：“阿腾哥哥，你妹子这般美貌，待在太乙山太可惜了，在宫里做女官合适呢。”

任将腾尴尬地抽出胳膊，躲开了这个缠人精。他无辜地看着任播芳，眼神分明在说，我跟这个女娃子不熟，她是牛皮膏药，我是君子。

直觉告诉任播芳，这个故事远比一句话要长。

前日，任将腾听姚州进奏院一名推官说，站在永昌坊的花萼楼可眺望大明宫。

大明宫，对于任将腾这个来自隐居圣境太乙山的少年来说，宛若融金堆绣般的天堂，神圣而奢靡。

起了好奇心，任将腾骑马去了花萼楼，没想到花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