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有鸟语，马车沿着官道前行，入了九猊山。

任播芳闲吃了一路糕点，浅酌了小半瓶江南糕点铺的梅子酒。晃啊晃，轻酣啊轻酣，春风催人困，眼皮越来越沉，往车壁一歪，抱着食盒睡着了。

两侧春山高低起伏如碧浪，山林植株茂密，山脚渐有零星青葱翠竹杂在其中。因常年往长安运送竹子，自前朝起，削山开路，年岁久了，平阔的官道上压出了一道道重重叠叠的车轮印子。

任播芳醒来，狭小的马车内昏成暗色，透过竹帘的缝隙，看到夕阳浓墨重彩，听到归林倦鸟啼鸣。伸了伸懒腰，两手揉搓坐久了酸痛的后腰，捶打酸麻的双腿，天色渐黑，青山如屏退却，远方豁然一片平地。

她卷了竹帘，用绳系住，眯眼远望平地那头，四柱松明燃起光焰，如两对守卫竹苑的门神大眼。火光跃动，照出逶迤在青石围墙的斗拱雕花门楼。

桐木牌匾影影绰绰四个字。

忆起之前郑南仲讲的竹苑典故，料想是仿照王羲之笔法的“得风竹苑”。

镐朝第二位圣上思慕王右军的书法，死了都要拉着王右军的书法陪葬。他爱竹成痴，将简单的竹苑二字，借了《兰亭集序》的“竹亦得风,夭然而笑”改为“得风竹苑”。

任播芳从木箱上层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为官装扮，对塔拉说：“停车吧，我换上官服。”

下了马车，深吸一口，入鼻一腔春意清清爽爽，没有长安飘忽恼人的杨絮柳絮绒毛，一扫前段时间在户部的闷气，腰杆不由得挺得笔直，周身怎一个爽利了得。

脱了苎麻袍子，重新梳理了头发，扎起男子的发髻，戴上官帽，换上官服，系上玉带，穿上合脚的乌皮靴。

没有镜子自揽，转了几圈，让塔拉仔细看是否穿戴得体了。

塔拉将她露在官帽外的几缕碎发塞进帽子，眯眼笑着，握拳叩左胸：“拜见任司丞。”

任播芳扶起她，煞有介事道：“竹苑外，称呼任娘子也好，主人也罢，随便你。来了竹苑，只能是司丞。”

见塔拉又要作叩左胸的应答礼，任播芳按住她的右手腕：“虽然你解释了这是你父亲传给你的南洋礼，意为勿忘家乡。可你已在长安生活十八年了，家乡要记在心里，而不是时时刻刻做给别人看。入乡随俗不是背叛，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轻松。”

塔拉右手别扭了一阵，停在胸口下方微微颤着，眉头一松，改行长安盛行的叉手礼：“司丞说的对，塔拉明白了。”

塔拉赶着马车，任播芳步行走过余下的路。

荒山之中，竹苑需防范闲杂人等，是故戌时关闭苑门，前几日接到吏部公文，得知新司丞在今日夜间到达，所以今晚只闭了半扇门，半阖另一扇门。

与公文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二品大员的私信。风流名号响彻长安的户部尚书贺六吩咐司竹监主监和副监尽力满足新司丞的要求，任由她折腾。

美丽的女子易引人无限联想。

门楼里侧，主监和副监率几位竹匠正在议论新上任的任司丞，他们从女子该在家里守着男人孩子热床榻，讨论到新司丞来头不小。

“她是不是贺六的.....？”

“难说啊，不美当不了探花使，贺六的眼毒着，比狼犬还灵。”

“尚书想得开啊，让相好来咱们这个荒僻之所。”

几人一想起年方十六的探花使与乱花丛中沾满了花粉的贺六搅合在一块，颇有娇艳牡丹花被狼犬踩得花颜败落的遗憾。

寂静的夜，塔拉牵着马走得慢，任播芳一入山林，便找回了在太乙山跑山的感觉，提着袍子的下摆，步子很快。马车的声响还未传到门楼，她已顺着墙根到了门口，将那几人的议论听了七八成。

听得她手抖脸红，不是害羞，是气愤。

想起阿娘以前说过，独过的女人再有钱，有宅子，也想着找男人做依靠的话。现在她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一个女子，即使身怀技能，不愁生计，独自行走在坊间，总会招惹添油加醋的闲言，而长舌总喜好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