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阖上老迈的眼皮，低声念诵咒语。

“雾锁千山，洞有灵，香风缭绕伴客归，海马一敲，门槛低，金童玉女莫厌莫离，速起！速起！”

起风了。

殿内的烛火晃了晃，夹着白雾的风从门缝涌入殿内，好似有了形，长了腿，长了手，低低雌伏在地面，翻卷着爬向众人。

风里有小爪子刮擦砖石的窸窸窣窣声，有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如雨夜轻响的风铃。

叮——叮——叮

法师念着：“起——莫厌莫离——”双手上举，睁开鹰眸，目视殿内顶棚的彩色图案，八吉祥纹环绕的曼荼罗坛城一层一层向内递进，要将目力吸引到天国所在。

白雾聚拢在任播芳周侧，悬在人形圈子的边缘，不动了。

法师再念：“起——”

白雾升高再升高，有了意识一般站起与白雾边缘的贺兰璟合而为一，化成一个辨不清样貌的神祇默默地看着圈子里的任播芳。

法王脚走盘龙阵，手里鼓声渐缓，问贺兰璟发出指令：“入——”

贺兰璟拖起仰扶在地的任播芳，两人一同坐下，她靠在贺兰璟怀里。她的脑袋蹭过贺兰璟的胸口，就像一只快要入睡的猫寻找最舒服的姿势蜷缩在主人的怀里。

以往敌意相向的她在蛊惑心智的迷雾中卸下心防，对他产生以往绝不可能的信任感，尽管这种信任看起来十分虚假。

贺兰璟眼底露出怅惘，这是她最温和的一刻，或许她与郑南仲在一处时，便是这般的舒适放松？

法王割破了贺兰璟的手掌，又割破了任播芳的手掌，两只手掌并在一处，神情恍惚的任播芳因痛楚嘤了一声，蹙紧眉峰，手指无意识地与贺兰璟的手指交握。

她的血混了贺兰璟的血，从手掌流出，滴在地毯，洇进细碎的绒子，喝饱血的绒子粘结在一起，迎接更多的血。

没有更多的血，法师用白布将两人的手紧紧缠绕在一起，血液神奇地凝固了，伤口不疼了。

法王绕着漆黑神像转圈，用鹿骨急促敲击一面手鼓，十位法师围着贺兰璟和任播芳旋转。

手舞足蹈的幅度越来越快，只见身影不见脸，鼓声愈急，咒语接连不断如噼里啪啦的密密冰雹催动白雾围住贺兰璟和任播芳。

乱昏昏，飘乎乎。

白雾席卷，爬进面部七窍。

她感到不舒服，在贺兰璟怀里拧来拧去，后背那人身上似乎是火，烧灼她的神智，他的双臂是锁链，紧紧缚住她的逃离。

每一声鼓，每一声咒谕，急急如律地将她从此间抽离，送往无尽未知的虚空。

刹那间，万物倏退，天地间空寂。

任播芳孤零零地站在奇异的地方。

白雾缭绕，只闻其声的水滴掉落，悬在半空的曼珠沙华受不住水滴的重量，轻晃着蟹爪的花瓣，愈加妖艳的红。

任播芳自言自语：“这是哪里？古里古怪。”

雾中传来男子的声音：“幻境。”

贺兰璟从迷雾中走来，步子走得很稳，素日持国柄的手，此刻因为期待而有些不自然地负在身后，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任播芳的眼睛。

任播芳目露迷惘，眼中有散不开的水雾，痴痴愣愣看着贺兰璟，看他如看陌生人。

“这里只有你和我，你认得我吗？”贺兰璟语气很柔和，哄着她，摸向她的脸，想揽她入怀。

任播芳弹开他亲昵的触碰，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不认识你。”

贺兰璟渐渐向任播芳逼近：“我是阿璟，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你好好想想，曲江、鹿泉寺、我与你在金桂树下焚香许愿、我们拥有每一个值得回味的夜晚……”

变戏法似的，他的手中多了一只镂空的金质香囊，冉冉释放阵阵幽香：“记得玉檀香吗？你最喜欢在室内点上玉檀香迎我。”

零零碎碎的画面闪现，白日当面不相识，入夜白鱼交缠，男子是面前之人，女子看着眼生，可是给她的感觉是认识了很久，也失散了很久。

她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