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湄走到曲江池那头时，正瞧见一帮武侯围着一人，正粗声大气地呼着什么。

待近前看时，见那原是个面白褐衣的负笈少年，被武侯的身躯挡在中央，显得异常的细瘦可怜。嘈杂人声之间，只依稀听他嚷：“请不要这样！……他们不过是赋了首词，并没有触动国律，诸军爷怎好随便抓人！……”

立即便闻一声闷响，似乎有人在他身上重重踹了一脚，然后是书卷倾落在地上的声音。有人大骂：“傅相之令，岂轮得到你一稚子评头论足！再多说一句，便当你是逆党，一并捉了！”

武侯们压着那几个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少年跪在地上慌乱地捡拾着倾落的书卷，唇线紧紧抿着，却没有掉泪。他额上衣上也都沾上了些尘土，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士人中，着实十分不起眼，且卑微。

没有人理这个小书生。文人们见当兵的走了，便也陆陆续续散开，渐渐的江岸边的人也稀疏起来。

祁湄立在岸边，静静地看他捡书。小书生背了太多书卷，这一下全数倾倒在地上，还有些不小心翻入江去，给他捡起来摊在旁侧晾着。他左不过束发之年，虽一副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神情中却隐隐透着点沉静坚毅的样子，这倒让祁湄暗暗地吃惊。

卷轴随着江风滚落在祁湄衣角旁，他见了，便俯下身拾起，递还给小书生。书生接了捧在手里，倒像是受了莫大的恩惠，低着头不住地念着“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脸颊也窘迫得通红。

“狗畜闻人语而不通，你又何必白白的去做出头鸟？”祁湄看着他，冷不防出声问。小书生眨了眨眼，很是惊异地抬起头来，半晌才小声答：“……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那几位词人着实过于无辜，不忍见他们被屈，一时怒急，才误言了几句。……” br />

祁湄不禁觉得好笑。到底他也只是觉得可笑，于是摇头道：“似你这般的人不多了。”

他方才开口，便给卷地而来的一阵秋风撞个满面，凉意呛入喉腔，只惹得他一阵重咳，不得不俯身轻抚胸口顺气。小书生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小臂，有些紧张地问：“先生，……不要紧吗？”

“痼疾而已，无甚大碍。”祁湄整了整裘衣，道，“世路将衰，你若不晓得凉王的事，便不要再出头了，也免得…将命赔上。”

小书生点了点头，似懂非懂。他双眼亮亮地望着祁湄，嗫嚅道：“先生初次与晚辈见面，便肯说这些给我，晚辈当真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

他方才一直低着头说话，此时才将祁湄的面容看了个清楚，自然也就看到了他额间细细一道血线。小书生倏地愣住了。

经祁湄一看，小书生才回过神来。他脸颊又红了红，磕磕巴巴地问：“先生，……先生可是祁家三郎？”

祁湄看着他，没有否认。

只闻双膝着地之声，小书生忽地跪伏到地上，额抵着地面，深深地向祁湄稽首，“弟子姓岑，南阳人士，名小山，一载之前偶然拜读先生之作，心甚向往，故涉百里至西京，愿寻遍先达，躬亲企教。弟子恳请先生收我为徒，授我以学，猥以拙志，当恪勤恪勉，不负所托！”

这一下真叫祁湄怔住了。他从没见识过这般阵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信手拈过一卷书册，抖开看时，见是孟子的《尽心章》，便笑：“你想学儒道，便不应该来找我。我区区一七品编修而已，当朝傅相才是名传天下的大儒，你为何不去寻他？”

“我见先生在《西京赋》中，提及傅氏种种恶行，于是便多留了个心眼儿，这一路上都未曾招惹傅氏的人。”岑小山道。

闻言，祁湄眉尖一挑，这才正了颜色，再度低头审视岑小山。他在撰写《西京赋》时，极尽词句之工巧，将对傅氏的攻击深埋字里行间，常人见了只道其雄伟大气，但这赋落在傅党眼里，就又拥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而今岑小山不经提点，竟能轻易看出他话里深意，足见此子之天分。

想到此处，祁湄略微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