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剧痛猝然将她灌满，特别是双肩，贯穿伤令哪怕每一点细微动作，都充盈透骨钻心的痛，何况这样猛然坐起，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重宁满腔惶惶，哪怕满室晦暗，修武者眼目明晰，所置身的境地一清二楚——

太陌生了，室内摆设雅致素洁，无半分骄奢，一水暗色几案，画障垂帘，不见得有什么稀奇，但处处透着寻常家宅不可得的贵气。

左侧美人靠上，一个单薄的身影向内侧卧，身线如工笔，写意勾勒。添上从窗外透进的晦明不定的浅淡月色、迷离夜雾，错叫重宁误以为入了画卷中。

不是脑海中的熟悉场景，究竟哪个是梦？重宁一时难以明辨。

“醒了？”榻上人翻身扶几坐起。

“师……师姐？”

重宁听得声音，登时诧异，见榻上的人摸索下地，往她所在而来，眼上素帛圈缚，不是梅映雪又是何人。

不是在梦里。

不遑多想，忙要下榻去将梅映雪搀扶，落地时整个人却是一软，虚惙不已，径直摊跌在榻前。重宁一腔惶骇，从未因痛而这般无力过，竟连站也站不稳，忙欲气转周天，调运内息。

“你别乱动——！”

骤闻梅映雪惊呼：

“不要调息！”

重宁听她言语惶然，脸色慌急，遂不敢妄动，一时僵在原地。

梅映雪话声甫歇，人已摸索近榻侧来，竟是行止无阻，将重宁搀扶起身。

见梅映雪目不能视，行动竟不磕磕碰碰，重宁不免意外，奇道：

“师姐，你的眼睛……”

梅映雪听出她的意外，言语带笑：

“瞎了快一年，早习惯了。靠感觉靠耳力，行止倒也没什么不便，何况住了这些日子，对这屋中境况算得熟悉，没有眼睛也不会有妨碍。虽说是个瞎子，守着你还是能够的。”

“守着我？”重宁一怔。

“与庚渡那一战，你突破地武末阶，修为上了一个大坎，可接连迎战三位高手：千钧掌的掌力，秋水冥的刀劲，内伤简直快将你五脏移位、筋骨大挫。最严重的是庚渡的千山月，他的承影剑直接将你两臂肩胛洞穿，小师妹，你这条命险些便送了你可知？”

她的话中全是疼惜：“用血肉之躯，去硬抗秋水冥的锋芒，去抵去挡千山月的剑气，去等候刚柔交接的破绽，置身锋芒中央，你感知不到痛吗？以为有罡气护体，便真当刀枪不入了？你……”

若不是极限之际突破地武末段，气脉流转进入一个新的境地，这小师妹只怕无法活着坐在这里了。梅映雪哽了哽，一声太息：

“这么拼命做什么？”

重宁被她说得心虚，嗫嚅：

“师姐，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人言语温和，关怀备至，亲切得出乎重宁意料。

她气质出尘，哪怕脸上有岁月的纹路，静的，动的，不复华容，气韵依旧慑人眼目。像壁画里的飞天，看着在眼前，却可望不可即得令人不敢亵渎，不敢亲近。这样的人，无论至于怎样的境地，都合该如师尊那样，为人敬着，尊着。让人不自觉忽略了她略显苍老的容颜，仿佛美人迟暮也并不全是可惜的。

梅映雪道：“咱师尊教的，可是保命的功夫，不是拼命的功夫，你还这么年轻，要是……”再说不下去。

重宁心神恍惚，好似回到舍身峰上的光景。

大约是刚学蹑风步那阵子，步法修炼上碰着一道坎，无论怎么走，双腿总是拖滞得紧。想起师尊步走蹑风时，那移转随心的姿仪，重宁又艳羡，又心焦意乱。

她性情里头有股犟劲儿，总想着，一件事，旁人若能做到，她必也能做到，若是能力不足，比人再多费十倍、百倍努力，势必有做到的那一日，体肤磋磨她从不畏惧。

自因晓无踪接触武道，她对此倍感兴致。唯一牵挂的弟弟重烨在蝶庄养着病，她安了心，没什么顾念，倒是对武道上了痴，不免愈益好强些。

遇着坎坷，她也不气馁，愈是受挫，愈是蛮干，用了最蠢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