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便流了泪，捧着我的脸不断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神容好痛苦，我害怕起来，以为她是在对我说，手忙脚乱为她擦眼泪，抽抽噎噎说，‘阿娘别哭，靖儿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我手中拿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囫囵吞下，将盘里的递给她，像她曾经哄我那般，说，‘阿娘说过的，吃了就不哭了。都是靖儿不好，是靖儿的错，靖儿不该惹阿娘难过，靖儿会很乖的，阿娘不要难过……’

“我话音未落，她霍地拍掉我手中的糕点，掐开我的嘴，抠着我的咽喉，要我吐出口中咬下的那口梅花糕，可我吐不出来了。她又抢过我手中的盘子，一块一块吃下了所有的梅花糕，连掉到地上的那块都捡起来吃掉。

“我愣住了，看着她噎得痛苦又癫狂的神情，我又害怕，又慌张，不知所措地喊着：阿娘，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可无论我怎么喊她仿佛都听不见，手忙脚乱的吃掉所有的梅花糕。好一会儿吃光了，盘子跌在地上，支离破碎，她躺倒在藤榻，我上前去摇撼着她。她说，‘靖儿乖，阿娘睡一会儿，醒了给你重新做。’

“说完她便闭上眼。我一直摇着她，可她没再睁开眼。我想开口喊她，不知怎么喊不出声，身体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倒在地上。没什么感觉，我却半晌站不起身来，慢慢的我开始觉得痛……”

——那一刻他发现，原来痛感是可以这样缓慢而绵长的被感觉到，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半睁难睁。花枝欲动春风寒，他看到被初春冷风吹落的枝头的寒梅，斑斑驳驳落下来，像雨一样，飘落在他身上，却砸得他痛，浑身都痛。

落花一片片枯萎，他闻到了不知是香是臭的腐朽的消亡的气息。

天像是忽然黑了，渐渐地，黑暗从他眼前胀满，像一场筹划许久的阴谋，幽暗的、静寂的，飓风一样席卷了他。

当时顾靖以为，那便是死的感觉。

空寂的，无感的，不痛苦，也不彷徨，比活着舒坦多了。整个人像往内，收入躯壳里。无尽的黑暗，无尽的静默，醒来后的日子，他向往那种死亡，抑或说濒临于死亡的无负压感。

窗口哗啦啦，朔风忽来。

曲折枯树上的积雪被风吹散，蛰伏窗缘，些许跳脱的，仓皇入了室中来。浅浅淡淡几点碎花斑白，落于窗侧案几，落于地，未几，在风平浪静里头，成了点点水渍，代表它们曾存在过的遗迹。

而很快，这些遗迹，也会渐渐消弭。就像经历之事一度所带来的绝望。

顾靖脸上并无痛苦之色，平平淡淡把这一切说出口：

“……阿娘走后很长一段日子，那句‘靖儿乖，阿娘睡一会儿，醒了给你重新做。’都回荡在我耳畔。那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无比期待，而又令我无限绝望的一句话。让我错觉，人之期许充满绝望，等同绝望。再如何充满期许的活着，最后仍不免绝望，仍不免死亡，那要这段中间路做什么？我在她眼里，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梅映雪一直握着顾靖的双手，泪水滴湿了他手背，脸容凄切入骨。

正月十九的这一天，是当年苏媛贞与二师兄成亲的日子。梅映雪想告诉顾靖，可她说不出口，嘴里喃喃，来来去去都是“对不起”三个字。

顾靖伸手，为她拭去眼泪。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笑意，惨淡，脆弱，仿佛一触即碎。他的声调却异常和缓，轻声道：

“师姐，别哭了，先时眼伤之后，你未能将养好，再流泪，你的眼睛伤势可好不了啦，宁宁会担心的。你出事她会难过，我可不要她难过。”

梅映雪竭力忍泪，嘴唇几经翕张，道不出一语。

“我说这些，不是博师姐垂怜，不是令让师姐愧疚，自责……”顾靖停了少顷，续道，“毕竟有些事情，不是亏欠不亏欠说得清楚的，强作追责殊无意味。我只是想让师姐真的明白，我不是梅邵臣，不是桓睿，对于我而言，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