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很听话地早早过去准备晨读了，她确实是准备正经用心学习的，谁料这大环境不允许。她刚刚拿出课本，还只翻了几页，没到今日要读的那一课，教室里就开始吵起来了。

争吵的两位学生中，个子更高、戴一副圆框银边眼镜的那个她认得，正是昨日她觉得颇有口才的那个蔺衡钧。另一个短发利落、神色冷峻的女生，她听了几句便也知道了，是虞上辅。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她听后桌的那几个学生低声议论了一会，也差不多搞明白了。

这蔺衡钧家里，在旧朝就是封疆大吏级别的官员，现在到了民国，地位依旧举足轻重。他是嫡出，身份非同一般。原是要被送去留洋的，但是因为亲大哥蔺衡柄已经在外，为了减小风险，便来了家附近最好的新式学堂。军阀混战，他哥蔺衡柄如家中所愿，扎身文学，远离政治。倒是他，是个劝不听的，不仅对家国大事事事关心，对新的理论尤其是各种主义，也都怀抱有着极大热忱。虽然嘴上说着独善其身，但是干得事全都在兼济天下。

他和虞上辅，常常就是因对理论的看法不同，才引出各种争端。

蔺衡钧似乎多少沾染了些家中的官僚气，说话办事很讲中庸，对许多事情，也都有一种大可以妥协的思想在其中。但是虞上辅就不同了，她可就是那彻彻底底的书生意气。凡是那些看不惯的旧思想破理论和坏到根子里的制度，就必须得毫不留情给拔除了。

虞上辅本名虞夏芙，家里算是一方巨贾。姐姐虞夏莲深受旧式婚姻的迫害，十二岁便被嫁去指腹为婚的人家。裹着小脚，家长里短样样操持。因六年都没有生育，深受婆家羞辱不说，和丈夫也形同陌路。在她丈夫一次次纳妾都无所出、且仕途不顺后，婆家更是动辄便骂她克夫。她最终不堪忍受这一切，悬梁自尽。

虞夏莲棺椁入土那年，虞夏芙不过才六七岁。她那时便立志，不仅不再走姐姐的老路，还要替姐姐见到更好的时代。她不仅要看到迫姐姐至死的那些人倒台、晚景凄凉，还再不许这种事情发生她眼前。

虞夏莲之事对虞夏芙的观念转变，影响本来就大。加之她的三个哥哥，除却接班家里生意的长兄，另外两个全都加入了推翻旧朝的革命军中。于是，她便跟着家中男子的字辈，改名为虞上辅，不学女红，不学如何操持家务，执意跑来新式学堂，学外文，学科学，学新理论。家里人痛失了一个女儿，便也都宠着这个小的。故而她做事说话，果敢坚决毫不拖泥带水。虽然她脾气有些傲，但是本事也不小。年纪红榜上，前三次次都有她的大名。

灵昭摸清了二人背景和大致性格，便对他们虽然都是信仰从外头新传来的主义，却仍然在不断争吵，见怪不怪了。

蔺衡钧将手中报纸卷在一起，道：“不管怎样说，都应该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之前推翻旧朝的运动陷入低谷之时，孙先生、宋会长、黄会长他们都在欧美南洋，以避风险，更何况我等？现在虽然形势略兴，但仍然不是大举进攻的最佳时机。”

虞上辅对这他这一套嗤之以鼻，“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一步，日复一日，已然不知退去几千里之外。你日日看报，看个甚么？和会之上，列强如此不义，你何以还想着苟安？”

蔺衡钧道：“你且少安毋躁！急，急有用吗？不日上街去，让四周居民都看看时局艰难。难道这多喊几遍，困难会自己刨坑钻土里？坏人会自己跑掉？当然得，从长计议！”

虞上辅冷哼一声，“从长计议？然后再而衰，三而竭？可笑！”

蔺衡钧皱眉，提高音量，下定论般说道：“任何事情，没有周密计划，仓促行动，无人响应，最后一定孤立无援。孤立无援的那一刻，基本上就是等同于失败了。”

虞上辅还想反驳，但是见子慕走进了课室，只得匆忙作结：“下次再同你辩，先上课罢。”

子慕领教国文课，处境本来略显尴尬。因为新式学堂中，国文常常是最不受重视的纳闷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