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大悲寺外却不尽然。

西山因坐落京郊，地处高寒，飞雪似的梨花正在孟夏里飘得漫山遍野，落在身上、落在地上，落在鬃毛上随着马儿摇头晃脑纷纷扬扬，虽不如桃瓣那般明艳动人，也足以令人喜不自禁。

此地此景，宛如当年那场刻骨铭心的风雪，如今行在其中，心境早已不同——

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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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福已在等她。

今夏快步奔出六扇门外，将钱袋系紧，妥妥地塞到他手中。“上次送进去的孝敬，他们收了吗？”

岑福看了眼软塌塌的钱袋子，愁容满面地摇头，“这两年，锦衣卫里外大换血，原先老爷的部下已被撤换得差不多了，那些人不好说话……袁姑娘你也不容易，钱不多，不如你先收着，我回趟平湖请宗族长辈出面，看能不能……”

“岑福大哥，”今夏打断他，“你若是还看得起我，就拿去，哥哥在里面有的是要打点的地方，再说了，你回平湖也需要盘缠不是？”

岑福拗不过她，只得收下。

他所言非虚。方入狱时，陆绎所中的袖里剑之毒余毒未清，时常烧得不省人事，自己和今夏只得花大价钱，托人带药，好在那时诏狱里还念及陆炳的半分旧情，肯行个方便。期年至今，陆绎的身体逐渐好转，人情却耗的所剩无几。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尤其早，十月刚过便下了第一场雪。这冬半时节倒是不下雪了，呜呜的北风吹得树上的积雪横冲直撞，一不小心入了眼，愣是能将人刺出泪来。

送走了岑福，今夏搓搓双手，笼住冻红的鼻头，长长地呼了口热气：没关系，只要人还活着就行，总会有机会的。她跺了跺发麻的双脚，也准备往歪嘴葫芦巷的方向回家去，只走了几步便慢了下来，驻住脚。

想必回到家里，她娘又会追问赏格和月例银子的下落，是不是又拿去填了诏狱的无底洞。她爹娘始终只是市井里的普通人家，对她不过是普通人对子女最普通的希冀，故而每每问及，都让她喉咙发紧……

“姑娘？”

六扇门的制牌何时握在她手中，自己又何时晃出了西直门，她一概不知。直至有人唤她，她才如梦初醒一般。

定了定神，迎面而来的人流正向她倾泻而下。

“姑娘是来大悲寺进香的吧？”烧饼小哥热情地招呼她，“姑娘买个烧饼吧！两文钱一个，眼下都过了晡时，您肚里别空着再上山不是？”

大悲寺？今夏怔了怔，复遥望着半山腰上升起的香烟，惊道，“这里是西山脚下？”

烧饼小哥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她，奇道，“姑娘莫不是寻错了地方？千万莫要敬错香拜错佛，不然不吉利啊……”

“哦……这样……”她木然道。

微弱的檀香味道萦绕在她鼻端，不知为何，脑中的千愁万绪竟莫名地荡涤下来。

暖烘烘的炉膛将烧饼烘得焦黄诱人，今夏不知不觉往前迈了一步。

一看这笔生意可能成了，烧饼小哥搓搓手，拈了张油纸过来，“姑娘可别嫌这饼小，用得都是好料，外酥内韧，两文钱买了不吃亏不上当，您来一个？”

今夏抿了抿嘴，可惜囊中羞涩，半天也没舍得掏出一个铜板来，眼睁睁地看着烧饼小哥脸上的殷勤一点点冷却下去。

“……敢问此地离寺里还有多远？”

“二里路……”烧饼小哥不耐地收拾起油纸，复向下山的人群吆喝，“好吃不贵，香甜酥脆，大姐您来一个……”

“多谢。”

见她转身便走，烧饼小哥有些迟疑，又好心唤住她，“那上头风大，姑娘穿得少怕是不顶事，而且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明日再来……”

今夏回头冲他感激地笑了笑，以示无妨。

上山的路并不漫长，只是天色昏黄，似有一场大雪将至。

在外走得太久，今夏踏进寺院中之时只觉得浑身冰砣一般。勉强行至大悲阁，殿内香火缭绕，骤升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