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想阿姐听了，竟悲伤更甚。

“阿姐，你究竟怎么了？”我觉察出她的不对劲，又见阿姐的手轻轻抚上她自己的小腹。

“我……我怀了他的孩子……”那话中仿佛还哽着许多话，但到底是觉得没有出口的必要了。

果然是这样。我微一错愕，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他可知道了？”

“还不曾告诉他，”阿姐摇头，“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阿娘……”

满眼是泪的阿姐让我手足无措起来，慌忙拿衣袖替她擦拭，尽力安抚着她。眼瞧着天色暗淡下去，连带着窗缝透进来的风也凉了几分。她平复下心情，竭力压着哭腔对我说：“尚儿，快回去吧，以后也尽量不要来了。”

“阿姐……”

“我只愿你在外头好好的生活，阿姐如今身在王府，如履薄冰，许多事情皆不由己，你来了也帮不到我，只管顾好自己吧。”

“……是，尚儿知道了。”

后来的几个月，我偶尔还是能从空蝉那里得知阿姐的消息。

听说她缝衣裳时不小心扎破了手，从此便再也不被允许碰针线。听说她怀孕后更受槐王重视，平日里各类杂事都有专门的人来负责。听说有个服侍她的小婢女不小心打翻滚烫茶水以致她的手臂被烫红，当即就被拖出去杖毙……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我无从查证。

直至六月的蝉鸣响彻了一整座澜云山，又一个关于槐王府的大消息传来——皇上赐婚槐王与知夏郡主，二人将于六月底完婚。

槐王娶妻，搁在皇家也应万分隆重，更何况娶的还是樱贵妃的亲侄女知夏郡主，这场婚礼由此而更加受人重视。

知夏郡主可不简单呐，她爹曾是大衍国名声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当今圣上坐上皇位就亏得他。后他战死沙场、争得满门荣耀，知夏郡主尚还年幼，得太后亲自抚养。

据说她性子温和，分毫没有任性妄为、娇纵蛮横的皇家习性，只是喜怒不形于色一点令人捉摸不透。如今将知夏郡主指婚给槐王，足以瞧见皇帝对她的重视。

可我的阿姐怎么办呢？

她既无压人身世，也无深沉心机。唯有那人的宠爱罢了。

左左右右思来想去，如此担忧了数日，待到槐王迎亲那日，我在拥挤的人流中，再次见到了我阿姐。

我远远的瞧见她，挤开混沌人潮想靠近。

彼时，鞭炮声响不绝于耳，炮仗碎末炸了一地，而街道两旁大红灯笼高挂，一派喜乐。

她在拐角的地方驻足观望，迎亲队伍由远及近，锣鼓唢呐吹的震天响，周遭百姓嘻嘻嚷嚷，她的脸上却未沾染上半分笑容，看得我心疼不已。

阿姐在这不属于她的大喜时刻，难得的化上了淡淡的妆，朱红的唇晶莹剔透，杏眼里波痕流转，无不惹人怜爱。那双手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停留，指尖泛着苍凉的白。

郁郁暑气从地面蒸腾而上，蔓草般将我困住。我在人群中拼命向她赶去，奈何他们移动的方向始终与我相违，我到不了阿姐身边。

不知是谁撞到我的肩膀，我脚下一个趔趄，刚站稳身子，再抬头望去时，阿姐已经消失在了那里。

风声吹过我的耳旁，我清晰听到了它的哀嚎。这卷起的千尘细沙，夹杂着浓重而浓烈的哀伤。

可惜这一次，我依旧安慰不了她。

……

大衍三十八年，腊月。

阿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娃，来时连哭声都不大响亮。可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却带给阿姐莫大的安慰与寄托。阿姐给孩子取名为付念，意为托付念想。

我去看过那个孩子一次，她缩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样子，我至今为止仍记忆犹新。

孩子呱呱坠地给槐王府上带来一丝人声鼎沸的热闹，但槐王却越发不再见阿姐，就连过问也是随口打发，人人都传她已经失宠。

仆人都是见菜下饭碟，由此而不愿尽心，平日里干起活拖拖拉拉，送饭也不再及时，好好的热饭热菜晾得凉透才慢悠悠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