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这份清醒的意志，莫德尔咬着牙忍受住了闪着寒光的医疗器械在伤口中的不断拨弄，直到最后也没有发出哪怕一声轻微的叫喊。他们自然没有截掉他的腿，包括医生在内，甚至钦佩他这种顽强的意志。后续上夹板打石膏之类的活计他们做得仔细认真多了。

“明天会有运送伤员的火车过来，您可以到后方休息一段时间了。这伤挺严重，没有两个月是养不好的。”

听到这话，莫德尔微微点头的同时忽然无端地想到了那些蔫头耷脑，最后萎谢的山茶花。它们的花瓣有几片后来一直躺在自己的衣兜里，但现在没有了，可能是自己受伤时各种忙乱，把它们丢掉了。

他的门牙紧紧咬住了下唇，几乎嵌进了里面去。刚打好石膏的右腿突然痒了起来，像有虱子爬了进去，在里面窸窸窣窣。这次再不会有一个胡贝，来给自己送这些可笑滑稽，又叫人心软的花了。

莫德尔这次入住的医院条件要比之前的好不少，至少这所医院是以伙食好著称的。不过人满为患的现象依然存在，检查也很难做到一天一次，因为医生实在是太少了。莫德尔被安排在靠近走廊窗子的位置上，他可以看见装着橡皮轮的平板车接连不断地经过，那上面躺着直挺挺的人体。谁也说不清他们只是睡熟了，还是已经死去。

这一整夜几乎都没有什么人能睡着，伤势严重的人在不停□□，连带伤势较轻的人也难以成眠。莫德尔暗中感谢上帝，自己只是腿部中弹，而不像自己斜对面那个肺部中弹，伤情复杂的可怜人，他活下来的希望不大。看到对方那失血过多，瘦削蜡黄的脸，莫德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希望自己不要像他一样狼狈。

但很快莫德尔就不想这些问题了。疼痛、恐惧、□□和临终前的喘息始终环绕在他周围，护士们已经来不及把重伤垂死的病人挪出去。只好任由他们在夜晚悄无声息或是大吼大叫着离世，她们人手不足，实在疲于奔命。

在躺着不能移动的时候里，莫德尔就分外想给胡贝写信。但他决不肯就此去跟护士索要纸笔，再去拜托她们休息时把信扔进邮筒。他只是在脑中给他一封一封地写信，告诉他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比方说他隔壁床伤了左腿的可怜人病情恶化了，一整条腿都被完全截掉了。比方说那个肺部中弹的人在深夜去世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拖着那样一副身体爬到窗户上，对着月光死去了，动作宛如在祈祷。再比方说他从一开始无法在□□中入睡，到现在已经可以睡得很香了。

当然，存在脑海里的，不会寄出的信中，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告诉胡贝，下次送花不要傻兮兮地送什么山茶，更不许说自己像茶花女，否则自己就要打爆他的狗头。如果要来看自己就要快点来，否则自己都快出院了。要是他再不来的话，那自己也不要再想他了……

胡贝一直没有来，时间那么长，长到莫德尔已经被准许站起来，可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病房里移动了。他猜测前方的战事吃紧，胡贝脱不开身，也可能他对自己反复的受伤感到疲惫了。说起来胡贝就不曾受伤过，相比自己，他实在是个被命运女神青睐的幸运儿。

不过莫德尔也是幸运的。当他拆掉石膏，准备重归前线时，忽然接到了去总参谋部参加参谋培训的命令。这意味着他的前途更为可期，因为持续高烈度的作战，军队参谋军官几乎到了匮乏的程度。这一次莫德尔终于按捺不住欢喜的心情，给胡贝写去了信，告诉了他自己的新动向，当然他在里面只字未提自己受伤的事。

胡贝的回信来得很慢。莫德尔早已到了柏林开始培训后才收到了他的信，上面的字迹歪歪倒倒，有几处几乎潦草成了一片。信写得很是简单，先是对他恭喜了一番，然后又提到自己被晋升了中尉连长，还得到了一枚一级铁十字勋章。

从两人的书信往来中看，他们彼此都是前途大好。不过对于胡贝信中只字不提思念之情，莫德尔还是略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