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把它视作了囊中物，但蓝色马克斯勋章却很难像探囊取物般轻易获得。胡贝此时正伏在地上。他所在的营负责阻击英国人的坦克，任务基本完成，但面临的炮火却一刻没有停歇。

大地在他的身下震颤着，爆裂开，泥土被抛上天，变成碎块，化成雨点，又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昨天他们附近还有一片树林，现在它已经消失不见了，被碾碎、捣烂、研成了细末，在地面被整个翻搅过来的时候沉降了下去。

胡贝感觉自己的右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本能地握紧拳头，没感到疼痛，但袖子裂开了，被弹片撕开的。这可不能叫胡贝放心，很多伤当时是不会感到疼的，过后才会疼得龇牙咧嘴，他又不是没有亲身体会过。

可他也没办法把整个胳膊摸一遍，好确定一下，总不好叫个士兵来帮自己这种忙。他只好提心吊胆地挨着，暗暗祈求上帝对自己仁慈点，好歹给自己留下一条胳膊。

忽然他脑袋上又挨了一下，钢盔一震，他的头脑一片昏黑。好在长久的经验在疯狂地敲响警铃，警告他决不可以昏过去。他总算咬牙挺着，勉强清醒了过来。那是一块碎弹片，砍在了他的钢盔上。好在它辛苦跋涉了许久，到自己面前时已是强弩之末，自己才免于被它砍穿头。

此时一阵低沉的响动贴着地传来，和高爆炸弹的爆裂声混杂在一起，火光闪烁，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声。胡贝本能地感到不妙，他四下张望着，以期获得点讯息。他目光敏锐地注意到，不远处自己的副营长张大了嘴，似乎在叫喊着什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莫名其妙涌上脑海：自己的视力好像比过去更好了。果然缺少了什么东西，上帝就在另一方面补偿一番，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等到炮声暂时停止的刹那，胡贝那久被□□的耳膜渐渐恢复了功能，对方的声音终于传过来，却像死神手里的镰刀：

“毒气！毒气！毒——毒——毒气！”

“该死！”

这下始终表情镇定的胡贝也惊慌起来，伸手就去抓自己的防毒面具。然而一只手并不是很灵活，急切间防毒面具似乎卡在了背包里，一时间难以拽出来。胡贝的额上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知道，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自己越应该冷静，但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仿佛死神接近的脚步。这种动静他听到过不止一次了，然而每一次迫近都让他感到由衷的恐惧。那是一种孤寂的，深渊般张开巨口的东西，稍不留神便会坠落下去，然后始终都在下落，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到底。如果知道了，也就不恐惧了。

他的钢盔歪到了一边，发抖的右手又一次努力。这次上帝展示了他的仁慈，防毒面具终于掉了出来。胡贝急忙抓住它，顾不得去看毒气是否已经弥漫开来，赶紧把它往头上套下去。一层薄薄的水汽很快凝结在面具的镜片上，他甚至来不及去擦它，第一时间把呼吸放缓下来，如有可能，他恨不得马上屏住呼吸。

心情是紧张的、沉重的、警惕的，动作却是快速的、利落的、干脆的。趁着炮火暂时稀疏的瞬间，胡贝在努力地移动。他不能留在原地，尽管现在是戴上防毒面具的前几分钟，至关生死的几分钟。但他不敢小心地躲在什么地方，观察面具的封闭是否足够严密。那太冒险了。

坦克！

一个过去被视为笑话，现在却无情收割生命的战争机器。它给胡贝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敌人的步兵进攻固然犀利，但对方依旧是人，人并不多么叫同类感到畏惧。坦克却不一样，它的履带旋转往复，无休无止一般，滚爬过来，毫无知觉。它喷吐浓烟，嘶吼咆哮，人的身躯，人的皮肤，人的骨骼，在它面前不值一提，它甚至不需要接近，他们自己就萎缩了，碎裂了，咔嚓咔嚓地响着。

胡贝不希望自己被那些钢铁猛兽碾碎，他还年轻，还有许多未完成的梦想。虽然渴望获得荣誉，成为英雄，但他可从没希望自己现在就成为一名烈士。就算是死去，也得先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