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尔奇怪她为什么要把举止动作都说出来，但也没有在意，他一心都在胡贝身上，顾不上其他的许多。他目光游移着，想找个地方坐下，可这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他只好抖抖大衣，坐在了胡贝的床头。这个过程中胡贝是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看自己哪怕一眼。

“胡贝……”

莫德尔轻轻叫着他的名字，他现在愈发不确定，胡贝是否愿意看见自己了，否则他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他一定是后悔了。可他为什么不敢直接和自己说呢？难道他以为自己会不知羞耻地纠缠他吗？

懦夫，这个懦夫！

莫德尔的呼唤仿佛屋檐下长长的冰棱，清脆地折断，直直扎进胡贝的耳膜里。他几乎是疼痛地一哆嗦，把自己往床的右边藏去，远离了莫德尔坐着的左边。他扭动着身子，进一步钻进被子里，现在被头完全盖住了他的下巴。他闭着眼睛，莫德尔彻底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胡贝！”

长久的煎熬让莫德尔焦躁起来，如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定要揪着胡贝的领子狠狠摇晃，逼他说出个决断：他为什么这副表现？他到底要做什么？是去是留，他现在就要给出一个说法！

可这里不止一个人，他们和自己之间不过隔着一层菲薄的布帘，所以要克制住自己。不争气的滚热的泪又一次涌到眼眶附近，被莫德尔用最大的毅力咽了回去。他狠狠地瞪视着胡贝，希望他被自己愤怒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他不能开口，生怕一出声就是难忍的哽咽。然而胡贝却像无知无觉一样，全然无视了自己的视线，像一块石头般冰冷地躺在那里。

“你不能这样对我……”

细若游丝的话语刚挤出一半，又被他自己狠狠掐断在坚硬的牙齿间。莫德尔不允许自己软弱下来，像个被情人抛弃的可怜怨妇。就算是结束，他也要胡贝看着自己潇洒离开的背影。

但是胡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缩在右半边床上，不肯看他一眼。或许他良心发现，知道对自己心存愧疚？莫德尔自嘲地一笑，却也不允许胡贝继续逃避下去。他伸手探进胡贝那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就要去抓他的左手……

然而，他的手握了个空，直接触到了胡贝的身体！

还不待莫德尔反应过来，胡贝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牙齿格楞楞地碰撞着，叫人牙酸地恐怕它们会全都撞下来。他双目紧闭，惊恐地往更右的位置缩去，脸颊发烧一般红热着。他把脸贴在被面上，领受着布料特有的冷意，因秘密突然暴露而眩晕的头脑总算有了一丝理智。

胡贝感觉自己的两耳在嗡嗡叫着，也许莫德尔说了什么，也许他什么都没说，但他无法确知，他什么都听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死死闭着眼睛，要严守住另一个秘密，还要阻止奔涌的泪水破开眼皮的阻碍，肆意流淌。他用那变了调的，沙哑的嗓子挤出一句被砂轮打磨得坑坑洼洼，粗糙得能割破皮肤，流出鲜血的话语：

“你走，快走！”

“胡贝！”莫德尔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半握着的，仿佛抓着虚空的手。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颤抖了一下，脊柱的每一根骨头喀啦啦碰撞着，发出清脆欲裂的动静。他欺身上去，劈手就要去掀胡贝的被子，“你……你怎么不和我说？”

“你别看，别看！”

胡贝像攥着攸关自己性命的防毒面具一般攥着被子，渐渐地把头也缩了进去，整个人鼓鼓囊囊塞在床上，活像只巨大的蚕茧。

“不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和我说清楚！让我看看！”

莫德尔几乎要跳到床上，用身体压住乱动的胡贝了。可惜这里人多眼杂，他不能真的这么做，否则他不介意用一点暴力让真相展现在自己眼前。

“不，不，你走吧，走吧！不要再来见我！”

胡贝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瓮声瓮气的。莫德尔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一丝绝望的悲恸，只有一丁点。就像在阵地上，隔着震耳欲聋的炮火吼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