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摇颤着大地，抖落下无数的土块。胡贝的神智忽然一瞬间清醒过来，隔着瓣膜，他闻到的尽是灼烧血腥的气息。他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也能猜测到，自己一定是白着一张脸，伏在污泥里。他的手痉挛地抓住了什么，挣扎着又把他的身体往前带了带。有个模糊又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反复浮现：不能是现在，不能死在这里！

周围的一切都像烧焦了似的，肺里翻滚着炙热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一场堕入地狱的折磨。胡贝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蠕动，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意味着死亡。但或许不断前行也会加快自己走向死神的速度，谁知道呢？就让本能暂且主宰身体吧，让神智继续沉湎下去。

稍一放松，胡贝眼前的景物立刻旋转起来，双脚又一次接触到柔软的草地。天空没有了弥漫的烟雾，四周异常宁静。一片金红色的云霭投射下来，把树林染成了蔷薇色。露水滋润着摇曳的花草，几只夜莺蹦跳着，引吭高歌着，引导着胡贝往某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座近乎荒废的杂物棚，涂黑的木头苍凉地指向天空。隔着木板，他再次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压抑的，低沉的呜咽与□□。高傲的猛兽被囚禁在其中，尖利的指爪徒劳地抠进木板里，划下带着哀嚎的深刻痕迹。

胡贝的手推在门上，不曾用力。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诱惑着：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开，他会有一个更加美好光明，更加正常如旁人的生活。他清楚地知道，莫德尔就在里面。当初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没有让他在军校的生活好过多少，反而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要是这一次，自己干脆走开呢？不去打扰他，不去介入他的生活，会不会他们两人都感到好过一点？

胡贝的手心汗津津的，按在门板上，留下一个湿乎乎的手印。某种酸楚滚烫的东西徘徊在他的眼睛里，慢条斯理地炙烤着他的角膜。恍惚朦胧中，他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一味地想着：如果自己现在就离开，莫德尔的人生轨迹也会正常许多。他会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孩子结婚，忘却少年时遭遇的噩梦，不必和自己这样一个总是提醒他，他们是如何相遇的混蛋纠缠在一起。

而且，如果他们不曾熟识，那么自己现在死去，莫德尔就不会感到伤心了。他会像对待一个普通同学那样，为自己低头默哀几分钟，然后他的生活又会回归正轨。他的妻子会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他们会是美满幸福的一家人。

可是……胡贝盯着自己的双脚看着，它们在地上生了根，一步也挪动不了。人究竟是自私的，怀着隐秘而伟大的克制割舍掉自己的爱情，实在是一件违反人性的举动。胡贝自问自己做不到如此的牺牲。而且隔着薄薄的木板，他仿佛听到了莫德尔沉闷凄凉的呜咽，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像有一只野兽在拨弄着心尖，一口一口地啃咬上去。

在心脏被啃食得还剩最后一口血肉的时候，胡贝到底惨然一笑，重重叹出一口气。他的手用力往门上一推，随着嘎吱一声响，阳光跟着他照进黑暗的小屋里。他看到的还是昔日的那一幕，凄惨的，被围在中间凌迟的幼兽，身上遍布着伤痕，眼睛像失去神采的玻璃珠，冰冷冷的。

胡贝估计自己大约，不，一定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哀嚎。再一次目睹这噩梦般的场景，胡贝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自制力都在瞬间烟消云散。长久困在眼睛里的泪水汩汩流出，把脸上的泥尘冲刷出两道白色的痕迹。他三步并作两步，甚至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把莫德尔抱在怀里。之前那些故作伟大的想法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只知道，他决不放开自己爱的人。如果真有地狱，那就带着他一起坠落吧！

他从莫德尔眼睛最清澈的部分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滑稽的，可笑的，满面征尘的。他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不知何时蜕变成了面目沧桑，眼神疲惫，时近中年的憔悴模样，甚至一只防毒面具还不合时宜地，突兀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