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见莫德尔，和他好好道个别呀。

莫德尔，莫德尔……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爱人的缘故，胡贝只觉得自己的肺里火烧火燎着，撕裂一般地痛起来。防毒面具的镜片又一次模糊朦胧起来，不是因为该死的水汽，而是湿漉漉的，一刻不停溢出眼眶的泪水。胡贝发现自己现在正趴在一个巨大的弹坑里，像个傻瓜似的，在面具的遮挡下泣不成声。

情绪的宣泄甚至没有超过一分钟，毕竟在战场上，分分秒秒都可能出现新的状况。胡贝任由眼泪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干涸。那一道道的痕迹紧抓着皮肤，带着它们皱缩起来，揪在一块，像莫德尔不情不愿的吻，小小地落在自己的脸上。

胡贝的嘴贴在瓣膜上小心翼翼地呼吸，他现在面临着两难的局面：爬出这个弹坑，还是隐蔽在里面。毒气已经张开了它们柔软的，黄绿色的触手，从战场上方笼罩下来，俯瞰着大地。它冷酷的眼睛四下巡视着，任由自己往低洼处沉下去，慵懒地伸展着躯体，发出一丝听不见的冷笑。

重新响起的炮火不允许胡贝往高处移动，可待在这里也不是良策。他的头脑轰轰作响，耳膜嗡嗡地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颅内爆炸而穿出放射状的创口。肺里吐出的总是污浊滚烫的气息，视线一阵阵模糊着，眼前渐渐黑了下去。

我想这该死的面具质量不过关……

胡贝的脑子混乱着，刚有个清醒的念头滑过，就又被凌乱缤纷的幻境所占据。他的身体在机械地移动，大脑却像喝了烈酒一样，踉踉跄跄地胡乱旋转着，翻搅上来无数支离破碎的，不知真假的记忆或是迷梦。

先是一片夏日的草地，明媚的阳光下，每一株草叶都在闪闪发光，好像中间贯穿着一根碧莹莹的光线。满坡都是丛丛的，大片大片的勿忘我，娇黄的，乳白的，淡紫的，茵茵如毯。纤细的花梗托着小小的几瓣，璨璨地招摇着。莫德尔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在花朵的簇拥下，细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远远看着自己。

恍惚间胡贝以为他们还是军校的学生，悄悄秘秘地隐藏着心口冒出一点芽尖的爱恋。他像过去一般走过去，打着哈欠倒在莫德尔身旁。潮湿的地面散发出微温的凉气和媚人的甜香，使人有一种微醺的醉意。

“莫德尔……”

胡贝张开手臂，把莫德尔圈在怀里。他的嘴唇贴着莫德尔的面颊擦过，温热的。他的脸颊上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他侧过一点头，和莫德尔的双眼对视着。在彼此凝固的，可以穿透一切的目光中，他们的灵魂似乎都融化在了一起。

“别闹，不然我踢你了。”

这的确像是莫德尔会说的话。胡贝开心地笑了起来，反正他哪次也没有真的踢过，就算踢了也不太疼。于是他欢天喜地地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次唇齿纠缠间，他们谁也没有阖上双眼，好像要透过眼睛，穿过那澄澈的晶体，窥测出感情最细微的一丝波动。未来他们的命运将以怎样的形式像现在这般交汇？他们渴求的密不可分将会带给他们什么？是幸福，是欢乐还是幻灭？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吻得气喘吁吁的间隙，莫德尔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仿佛直接看进了自己眼睛里最清亮的部分，“你得后悔你那天一个好奇，进了那个杂物间，然后人生被我搞得乱成一团。”

似乎这对话以前真切地发生过，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反正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你别想跑了。”

现在自己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你得负起责任呀。”

他们的嘴唇再次粘合在一起，不像以前那样蜜一般的，一味的发甜。这一次的吻芬芳中带着点苦味，掺进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它夹在甜蜜中，反过来催热了爱恋，让他们吻得更加难解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