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行，我们看看这个口是心非的人在作品里面是怎么用音乐的。”

他点开第二张幻灯片，是电影《潜行者》的海报。

“塔可夫斯基他爸呢是个诗人，男人还是挺容易被自己父亲影响的啊，他还把他爸的诗放到电影里面了。他说本来是想把这部片子做成不用音乐的电影，但是后来发现，不行，还是得有。这个片子看过的人应该不多吧？在座的有没有？”

“我看过。”纪云生说。

郭靖眉毛一挑，“你不是不看悬疑片吗？”

“我看的时候以为是科幻。”纪云生低头说完，教室里又响起几声窃笑。

“那你对里面的音乐什么印象？”郭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阿特米耶夫原创的曲子听着都有点难受，基本上是氛围声效，我试过关掉声音看，如果没有背景音，画面本身没那么让人紧张。作家说潜行者是疯子，所以我听到《波莱罗》的时候觉得还挺合适的，有点唐吉柯德的意思，拉威尔传记里面也写到过这首曲子首演的时候他被人评价为疯子。导演说音乐在他电影里面不是为影像服务的，他要表达音乐的整体观念，比如这里面和《乡愁》都用到了贝九，贝九也被人说过是疯子的音乐。罗曼罗兰说贝多芬是用痛苦换来的欢乐，电影里面的人物也是这样的。就算抛开画面，他用的音乐本身跟电影表达的就是同一件事。”

纪云生说完抬起头，发现郭靖仍然带着笑意看着他，半晌说：“你说话长度又破纪录了。对了，你上学期扒的谱忘在教室了，我下节课带给你。”

纪云生下意识看了眼奚敏，她又在埋头记笔记。

郭靖打开了一段音乐。呲呲啦啦的电子音中间响起钟声，然后是低沉的唱诗般的声响，伴随着尖叫似的口哨声。

“难受吗？”郭靖问。

同学纷纷点头。

“‘我希望这种声音听起来接近大地诗意化的呢喃与叹息，它们必须传达假定性的现实，同时必须准确地再现内心的状态和内在的声音。’这话不是我说的啊，导演原话。诗人嘛，神神叨叨的，但是配上画面感受一下，他描述的那个大地可能就是这氛围。电影里面假定的现实确实很让人不舒服，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你们处在那个环境里，内心的状态是什么。”

“压抑。”第二排的一个女生说。

是挺压抑的，纪云生当时耐着性子把电影看完，做了一晚上噩梦。这课上得就更压抑了，课间休息时奚敏和程驰双双跑上讲台，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下半节课郭靖放起《牺牲》的开头那段《马太受难曲》时，程驰的评价是：“巴赫那种宗教性的沉闷配合这幅画的战争场景有种在预示悲剧的感觉。”

纪云生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只能在《圣贤来朝》里面看到战争，当然只能听出沉闷。”

“我只是说沉闷，又没说巴赫不好。”程驰说。

“我只是说你太片面了，这幅画的另一半是新生。”纪云生说。

原本在看热闹的郭靖怕他们真吵起来，赶紧说：“我欢迎大家表达不同观点。有的同学可能没看过这部电影。受难和救赎当然是主题，影片末尾这首曲子又出现了一次，画面是一棵松树，这个跟开头是呼应的。你们看啊。”

郭靖把画面拉回到那幅画上暂停。

“达芬奇这幅画里面也是用一棵树隔开了前后景，一边天堂一边地狱。这棵松树也是男主角在电影一开始的时候跟他儿子一起种下的，当时他跟儿子说的就是树和生命的意义。巴赫这首曲子歌词是《圣经》原文，知道灾难要来临的时候他的心境肯定很沉重，但是你们可以看看《约伯记》，有一句‘枝叶生长不息’，曲子表达的内容跟影片是一样复杂的。”

纪云生离开教室的时候脚步飞快，他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那么大火气。程驰不是第一次说巴赫无聊，他从来都懒得反驳，今天听到那一句他想也没想就呛了过去。在课上跟人抬杠幼稚透了，他有点后悔。

程驰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