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发誓绝不泄密的人仿佛跳进了熬药的小火炉里，飞蛾扑火般烧的连个渣儿也不剩。

姜离对余晚舟的印象多少还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清秀懵懂的小少年身上，哪怕昨天余晚舟恶语相向，他也以为是情急所致——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先生……为什么会入迷津？”魏止艰难道，仿佛吐出来的不是字而是毒药，“当初在灭思牢，先生他不见了。”

那一晚，他原本与先生在一起，但是姜离温和地对他说：“泊如，这件事我自己足够了，你在塔外等我吧。”

他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只要他自己在就好，只有他一个人，那些压抑了九年，甚至二十多年的感情才能有一个完全的发泄。魏止知道这对姜离来说意味着什么，便看着姜离一个人缓步上了燕寻塔，清瘦高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幽暗的入口中。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魏止有些恍惚地想。

天降的流火，哭嚎的妖鬼，流窜的黑雾，惊恐的人群……

看到那片大火时，魏止尚未反应过来，直到看清那片火的来源，他才恍然一惊，匆匆跑上塔顶，姜离正木然地站着。

他们眼前正有从天而降的流火落上一片屋宅，熊熊大火在黑夜里格外醒目，映在姜离漆黑的眸子里。

——他们知道，那是幽冥之门重开的征兆。

所谓危冥星，生于幽冥之门，落于人世之间，百年不遇，煞气极盛，生来便是祸国殃民的祸害，若不经限制，长大后，可以打开幽冥与人间的大门，放流火降世，瘟疫肆虐。百年前亦曾有危冥星降世，那次的结果是人尽皆知的——

姜离平静地告诉他：“他差不多十六岁时，引来的恶鬼将一郡的人屠灭，很快便被当朝国师杀死，尸骨焚毁，魂魄无存。”

寂静的京安夜色里，霎时间起了波澜。

太快了，一切都是转瞬之间，没人知道那个只有二十三岁的青年，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姜离扶住栏杆，低低地咳出一口血来，一瞬间心跳几乎静止，然后又剧烈地、砰砰砰地跳起来。

他没去看魏止，只低声说道：“泊如，离我远些。”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看清楚自己。

他在极度的惶然、怔忡和恐惧之中，却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平静地吩咐道：“你回家去。今晚你没见过我。”

“先生！”魏止清楚姜离的意思，然而此时已经轮不到他来做什么，姜离猛然挥手，徒手斩断了一只袭击来的恶灵。他看着那掉落在地的恶灵尸体，和自己粘在手上的血，嘶哑着声音道：“去吧。”

魏止不肯，然而人声已远远传来。是国师等人赶来了。魏止忽觉眼前一黑，却是姜离扬手挥出一道灵力，他模糊觉得先生没有用力，但还是忍耐不住地吐了血，随即沉沉地昏迷过去。

他在第二天的黄昏醒来，此时，京安已是一片惶然。

“我醒过来时，疫情已经蔓延京安，先生被押入了灭思牢。”魏止的声音发涩，他记得当时的文国师对他说：“念在你受了伤，亦不知情的份上，便饶过你。你应该知道魏临光那般鲁莽行径最终落得什么下场。你且记住，姜离必死无疑，无论是我，还是百姓，都不会容许他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我将你寻回、教养这么多年，不图你报恩，却也不是为了让你自寻死路。”文国师平淡地递过来一份卷轴，“我对观星阁没兴趣，把这阵法图收回去吧，看好你的家底，画出这份图来不容易。”

——一点余地也不留。

空旷寂寥的国师殿内，十五岁的魏止沉默地站着，却毫不躲避地迎上文国师冷峻的目光。他一字一顿地、沙哑地问：“为什么……你们都确定是他？”

文国师回答他说：“因为……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

魏止直直地看着他。

是了，除了姜离，还能有谁呢？那枚锁心枷，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些因，需要一个果。

只有姜离死了，才足以平息怨恨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