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长发披散坐姿端正的郝司司，莫名感到了一股无措。

她如此模样是我从未料及，分明就是没有逃命的意思。我听见她的声音似是倦乏至极，却怎么也无法掩盖话里的惘然，她说，“我还逃得掉吗。”

心头一震，无以为对，又闻她道：“你早些走吧，省得在这碍我的眼。”

她许是早已明了作为深宫中的女子，宫墙之高足以遮她双目、斩她双翼，身上枷锁千千万，即便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难以挣脱……

能去哪呢？

哪里都逃无可逃。

突然，一道熟悉的呼声自身后传来，“尚儿！”

我回头看见那个远远向我奔来的女子，杏眼薄唇，眼熟的不得了。我却像是一下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脑中空白一片，任由她拉起我的手腕，开始向外逃亡。

火光摇曳，地面上是干涸成乌红的血，不消片刻，又会延淌过新鲜的血液。仿同那些宫门一样，旧漆上罩着新漆，始终都是暗沉沉的红。

没有人会在意，这浓郁至此的色泽，到底是要刷多少遍的漆才不会褪却，正如此刻也没有人会在意，亡国的宫中将有多少人为这破城之日祭奠生命。

身后传来杂沓的步声，几只利箭破开血腥的空气而来，满载凛冽杀意。她毫不犹豫地将我奋力推开，我趔趄向前，未及站稳，手就被另一个人抓住，拖拽着往前挪。我顾不得看抓我的人是谁，一转头，先看见了她腿骨处贯穿着的一柄箭。

殷红的花从她长裙下摆往外溢，越染越深、浸得一片触目惊心。

“阿姐——”

那个人……那个人是我的阿姐啊！我颤抖着唇要呼唤，可下一刻嘴巴就被人死死捂住，又毫无反抗之力地由他将我拽入角落。可我还是看的到她。见她一双杏眸正呆呆望向自己，右臂的衣襟上还隐隐有血渍渗出，我看见她带着箭倒下，扬起的尘土打在她脸上。

那是我的阿姐啊。

疼痛，说不出来的疼痛，仿佛连呼吸都做不到了。

狂风从耳畔吹过，冷如寒冬里结冻的冰凌。不算长的宫道，此刻竟是丁点都看不到尽头。

阿姐趴在地上苦苦挣扎，我能见她指甲被地面崩得犹如鲜红丹蔻细染，她身后的追兵已然赶到，却作弄似的看着她苟延残喘。她像不知痛，只自顾自向前慢而不停歇地爬。

曾经在我生命中如骄阳般的存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余晖，所过之处绽放出大朵大朵的花来。血色拖曳得很长、很长，是一条窄而无望的血路。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眼睛也可以闻到臭腥，感到黏稠。

她忽然捂住了小腹，脸上神色堪称狰狞，我见她薄唇翕动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化作无声呜咽，在风中散去。

孩子！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我目眦欲裂，眼睁睁见那个曾经被我亲昵称作浮叔的人，拖着槐王已然僵硬的尸体走向阿姐，长刀挥起，槐王的头颅便狠狠落在阿姐面前。

痛楚锐利，刺得我连呼吸都困难：怎么能，怎么能残忍至此！

阿姐趴在血泊中，喘促艰难，从脏污的衣袖中伸出满是血痕的手，一点一点向前去够。因为竭尽全力，手臂上的皮已蹭得无一块完整。她浑身痉挛着抬起头，最终又狠狠倒下，指尖碰到了她丈夫的发。

那是她的丈夫啊。

浮叔忽而冷冷一哂，扯得眉角的那道疤痕跟着也闪烁了一下：“我父母兄长皆被你们杜氏一族所害，如今你与你母族之人，一个都别想逃。”说罢足跟接着抬起踩上那颗头颅，狠狠碾了几下，其上血渍斑驳，其下血肉模糊。

啊——

啊啊啊——

阿姐呆滞一瞬过后才猛然爆发出撕裂般的泣音，如濒死前最后的呐喊，生生划破天际。

血自她唇角往外溢，面色却苍白如金纸。她的嘶吼声未断，我竟有一瞬心惊胆战地觉得那是回光返照的昭示，凌空又是一箭忽而袭来，直直贯穿了她的胸口。

她的咆哮声戛然而止，连多余挣扎的迹象也没有，就再不会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