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凰宫出来时我还仍愣神不已，只能凭借着记忆向宫门口走去。路过花圃时，见有个小姑娘蹲在那里。穿着团花短袄，领上襟扣镶一层软软素白的狐狸毛，远远看上去，精致得像年画里招人喜欢的瓷娃娃。

小姑娘一双眼都委屈得泛起红，看见我，哇地一声就哭出来。我不知所措看着她，哭完后捻起裙摆囫囵地抹干眼泪。

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第二句话：“我迷路了，这是哪儿呀？”

这小孩把我问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索性一把抓住我的袖摆再不撒手。小孩总是软软绵绵，她小小一团蹲在花田边，仰着一张泪汪汪的脸小心翼翼来瞧我。她这副派头足够令任何人都心生怜爱，眼睛里却冷且静，没有半分可怜神色。

因着世安的缘故，我对小孩子总要多出几分心软，我便将她抱起拢在怀中，托得稳稳当当，“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谢媛媛，我阿爹是当朝太尉谢安然，你带我去找他吧，他一定会给你很多赏赐的。”她那双无辜又天真的大眼睛往旁边转，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苏苜尚。”我语带笑意报出自己姓名。

“苏苜尚……”她念叨两遍我的名字，恍然大悟一般盯着我理所当然道，“啊，你就是那个霸占着柠生哥哥的坏女人！”

从小孩子嘴里说出‘坏女人’这样的字眼，着实让我疑惑又想笑：“你说什么？”

她扭着屁股挣扎几下，企图从我怀中跳脱：“我告诉你，柠生哥哥与我阿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就莫要妄想得到他了。”

我与这小娃娃本素不熟识，此刻见她竟似与自己有泼天仇怨一般，不由也呆住了：“都是谁这样教你的？”

“我才不告诉你。”

三言两语间，就到了宫门口，我小心将她放下，她方站稳，就叉着腰指着我的鼻子，一副替天行道模样，话却是奶声奶气地吐出来：“我阿姐说了，你就是个坏女人。”

我心下了然：大抵是她阿姐爱慕柠生，于是教唆小孩子讨厌我吧。

“小孩子不要总把坏女人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你就是！”

我不愿与一个孩子过多计较，索性缄口。她见我并不发作，反而面带笑意，气得一跺脚，迈开小短腿跑远了。

……

永睦二年，四月。计算里父兄自边城赶回的日子将近，我便与柠生早早去城门处守候。

旭日方升，还不算溽热，我却已然薄汗涔涔。

我几近翘首以盼地焦灼等待。柠生似乎感受到我内心的不安，他悄悄牵住我指节轻握，递来一个足够安抚的眼神。我朝他略颔首以示无碍，再转向城门口时就瞧见了黑压压一群人缓缓步来，步履间皆蹒跚且疲倦。

领头几个熟悉身影被我一眼认出，我心中蓦然间如擂鼓大作。

人群里的阿爹苍老了许多，他行走时微有趔趄，唇下髭须已现斑白之色，颊边有三两道旧伤痕，眼尾上亦积满了纹路。

还有我的两位哥哥，他们如今都已是几近中年，肤色麦黄想是边城气候所致，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倒还能分辨出旧时的影。他们穿着破旧的长靴，上头沾满泥泞，昭示着他们是从遥远的地方徒步而回。

略一晃眼，便是光阴退减、万物逆流。自己仍然身处丞相府门前，看着他们被流放的背影，一点一点缩成了虚无，哭声恍然就在耳畔，如影随形。如今见他们仆仆而归，分明是儿时记忆中的那些面孔，此刻打量只觉半是熟悉半是陌生。

他们瞧见我时就在与我面前咫尺处停步，乍然看去似是近乡情怯，有些发怵而不敢再向前了。我与他们长久对视，可话声皆如鲠在喉，半句也说不出。

我奋力忍住眼中泪水，目光细细看去时心中只觉难过，思绪万千压在心头，出声却只是鼻音沉闷的呼唤。

“阿爹，大哥，二哥……”

像是被唤回旧日光景，阿爹倏然神情一变，我见他眼里涌出泪来，几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