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好孩子，苦了你了，这么多年……”

那双眼里饱经沧桑，此刻相顾之下，我竟疑心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只是即便做梦，我也不敢奢望能与亲人团圆。

原以为自己经历这么多好说已磨出副坚定心肠，可再见到他们才发觉，我原来仍只愿做个孩童。

我与家人为分别的日子痛哭片刻，柠生便上前扶住我手臂，轻声劝哄我。

“想来这位就是宁王殿下了吧。”阿爹说着就要作揖行礼。

却被柠生制止道：“苏大人不必多礼。”

“苏某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阿爹大约早已被贬官许久，不再乐听这些，他别扭似的抬手摸过鬓角，“这称呼担不得，担不得。”

“大人不必客气，招你回来就是要你官复原职的，如今新皇登基，丞相之位空缺，苏大人回来的正是时候。”

这话又令我惊异不已：他连这一步都打算好了吗？

……

丞相府离宁王府不远，安置好阿爹和兄长们后，柠生就以正妃之位向阿爹求娶我。阿爹应了，婚期定在七月，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大婚前日，我孤身去往阿南寺，求见了住持伽无。

阿南寺内依旧熙来攘往，不断有人在佛的脚下虔诚膜拜。而伽无助檀生称帝有功，如今已是葭苍国的大国师了。

还与初见时一般模样，披着绛红色袈裟，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只他那眼神阴森森的，总给人似妖非妖的感觉。抬首瞧来一眼，登时叫我麻了半边身子。

“施主，可是来礼佛听经的么。”

我忖度了片刻，方提气半揖道：“大师，我来解惑。”

“哦？”他语调微上扬，但却并无意外之感，“施主何惑？” br />

“我想知道，蔚皇后当年究竟为何会来阿南寺？”

“施主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

“我却不知大师缘何帮助他们，佛祖向来以慈悲为怀，你此举岂非是在助纣为虐？”

他不以为忤，笑道：“神佛慈悲无边，若是得知，只罚我一人下地狱便可。”神情语气平静如话家常，停顿片刻，又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如此，便告辞了。”我撂下这句便是要提步向外走。

却被伽无出言唤住：“施主请留步。”

我狐疑望去，他道：“如不介烦，坐下听贫僧说两句吧。”

他拍拍身旁的位置，盯着我。我踟蹰片刻，终于还是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我原以为他会讲些让人昏昏沉沉的高深佛法，谁知他却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伽无说他是在庙中长大的，从幼年之时起，每一日都读着枯燥的经文、参悟烦琐的佛法，只怕连说的梦话都会是禅偈。可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从不信佛法广袤、慈悲无边。

日子就这样寡淡无味地过了十数载，直到他十五岁那年遇见一人。

那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随家中长辈来寺里上香，求的是段美满姻缘。他那时候正在树下偷懒小憩，姑娘抛向桃树的姻缘符好巧不巧，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啪——

他被砸得一个激灵，清醒了。

那不知何处飞来的姻缘符扰得他心中略略感到恼火，四下望去，却见一个少女正抱歉地冲着他笑，满脸稚童似的表情，像只在枝间跃动的红嘴戴胜。他因着这张笑脸，心中云雨稍霁。 br />

而后少女就被她家人带走了，直至分开，那姻缘符犹躺在他掌心，摩挲着，生出了些道不明的枝枝蔓蔓来。

那张如明媚春光的脸孔，究竟起到了怎样推波助澜的作用，以至于他久久不能忘却。

再见她已是两年之后，她已然成为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可却也瘦得好似只有一层皮包着骨，清减得像一阵风都能令她消散。听说是她生母亡故，父亲又娶了个继室过门，而后娘显然是待她不好。

她这日便是陪她身孕不久的的后娘来上香，那后娘满面富态，对待下人般不断掐着她的胳膊肘以泄怒意。而她死死咬牙，却只能忍受